標題:Lead Me Back Home 衍生:Inception 配對:Eames/ Arthur 分級:PG 棄權:我不擁有他們 大意:Arthur在聖誕節遇上一隻貓,他得到了一個扭轉過去的機會。 --------------------------------------------------------------------------------------------- Arthur遠遠地就看見Eames坐在咖啡館裡,端著一杯咖啡,但是很久了杯緣都沒碰上嘴唇邊。Arthur都不知道他也會那樣靜靜地坐在咖啡館裡,他以為他會去酒吧或是巷子裡的夜店,至少是個能沾到酒精的地方,不是咖啡館。 在咖啡館的對面站了一下子,Arthur抬頭時看見路燈是2012年時的樣子,他記得在2028年時已經全面汰換成了新型的環保路燈,而路面也在重新鋪過了很多次,上星期他走過去時明明就是大理石的材質。那些都是科技的進步,卻也是他歲月衰老的象徵,但現在,他站在2012年的路燈之下,腳底踩的是2012年的行人道。他瞇起眼睛,看見咖啡館的玻璃上映出六十五歲的自己,他的頭髮花白--從五十歲之後他的頭髮就白得異常地快──皮膚鬆垮,慶幸他沒有發胖,他的身材還是瘦長的。 是的,六十五歲的Arthur。從稍早一點的時間回溯起來,他原本該去街上買些東西的,他不太過聖誕節,三十年前就不過了,因為經驗談不上好……總之,他得去買些東西,但是下午他覺得有點頭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溫度一下子在幾天內驟降的問題。Arthur衡量之後決定明天再出門,他在聖誕夜裡很早就上樓休息了。然後,在他快要睡著時,他清楚地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著:「嘿,聖誕節快樂!你想要什麼禮物?」Arthur置之不理,但是那個聲音愈來愈大聲,他睜開眼,看見有個戴著聖誕帽的貓站(用兩隻後腿)在床邊他時以為自己又重操舊業進到夢裡了。 「說吧,你的禮物?」 「你是什麼東西?」 「送禮物的使者。」 「我不過聖誕節。」 「但也不能阻止我要送你禮物。來吧,說說你的願望。」 那隻貓跳到他的床上,Arthur注意到牠的毛色是灰的,很柔順滑亮的灰。 「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那隻貓攤開牠的兩隻前腳,信誓旦旦。 Arthur猶豫了一下,然後盯著牠,說道:「我想要再見到他一面。」他都能發覺自己的語氣是多麼不確定了。 「沒問題,你有一個小時。」然後牠向著Arthur撲了過去。 - Today is Christmas Eve. 2005 「真不敢相信我平安夜還得工作。」Arthur收拾著PASIV時低聲抱怨道,但他還是把那些細長的軟管捲得一絲不苟。 「喔,想想Cobb,想想他和家庭分離著……然後你就會覺得舒服多了。」Eames走到他身邊建議著,他的手中拿著兩瓶啤酒,等著Arthur忙完眼前的事情之後好把其中一瓶接過去。 「我沒有感覺比較舒服。」Arthur皺著眉頭說,但還是接過了啤酒。 Eames聳聳肩,他故作輕鬆地整理著襯衫的下襬,倚在桌沿姿勢不時騷動著。Arthur一眼就能看出他有什麼目的,但是看著Eames微微地焦慮著以及不知所措的樣子十分有趣,所以他什麼也沒提起。 「Arthur。」 「嗯?」 「你沒有要回家。我也沒有。」 「所以?」 「我是說,我們去喝一杯。」 「為什麼我要和你去喝一杯?」 「因為我們在交往,是吧?我們在交往──」Eames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湊上Arthur的耳旁,「剛才你答應的,就算是在夢裡點頭的也算數。」 「Ok,你請客。」 Arthur不等Eames回答就把大衣穿上然後圍上圍巾,他的動作流利又優雅,Eames看著,在Arthur往前走了幾步後才回神遲遲跟上去。 「沒想到你也滿純情的嘛。」Arthur消遣他,低溫讓他講話時都有陣陣的白霧。 「只對你,darling。」Eames讓Arthur走進人行道的內側,他調整著步伐,終於和對方的步調一樣。 前年他們第一次碰面,因為工作。 他們每次見面總是會夢裡打一架,然後在現實裡又打了一架,沒人贏也沒人輸,只是每次互相扭打時把對方壓上牆面或是地板時,會有種奇妙的氛圍蔓延開來,然後三年之後他們的扭打更像是調情。剛才,就在剛才,他們照慣例在夢裡開始打起架來,Arthur把Eames撞進牆角,然後對方說了:「我喜歡你。Arthur。我想上你。」然後他回答:「可以啊。」 他們並肩走在人行道上,對面偶爾有幾個人會經過他們身側,但沒有人會從兩人之間經過,因為他們靠在一起。Eames臨時的住所就在這附近,也許他們喝完酒之後可以回來睡個覺,先洗個澡再睡覺之類的,棉被一定得夠厚,因為Arthur很怕冷。 - 你不記得夢是從哪開始,你也不知道夢是如何結束。 Arthur不記得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站在咖啡館的對街上,他只記得那隻貓撲向他,然後下一秒──或是過了很多秒之後──他就站在這條街上了。 這也許是個夢,也許不是,但有什麼關係呢?總之感覺很真實。他看了附近店家的擺設後意識到這裡正在過著聖誕節,到處都有聖誕老人的圖案或是禮物盒,紅綠佔據了整條街道。 Arthur不能自己地盯著Eames看。他覺得他能這樣看一輩子,如果Eames就這樣永遠坐在店裡的話。他覺得Eames離他很遠,各方面來說都是,他已經三十年沒看到Eames了,他才剛習慣一個人過聖誕節,而現在Eames又出現了。 Arthur過了一會兒想起那隻貓說他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所以終於邁出步伐向著咖啡館走過去。Arthur緩緩拉開門時一旁的鈴鐺發出幾聲鈴響,但Eames沒有看過來,Arthur向著他走過去時才發現他的手指在桌上沒有一定頻率地敲著,Eames覺得焦慮時總是這麼做。 「聖誕節快樂。」Arthur拉開Eames對面的椅子,然後先打了招呼,他講得很鎮定,但事實上他覺得心臟都要停了。 「這間咖啡館人不多。」Eames委婉地說著,意思是他不打算和任何人共用一張桌子。 「是的,但我喜歡這張桌子。」Arthur微笑著回答,他的樣子有種老人的世故,也確實如此,他經歷了很多。 「……隨你。」秉持著對老人的禮貌,Eames讓步了。 Arthur向服務生點了一杯Espresso,但是喝了兩口之後就把杯子放下,然後他說道:「味道好差。和威尼斯聖馬可廣場上的弗洛里安咖啡館差多了。」他皺起眉頭,然後瞇了瞇眼。 Arthur的表情變化著,而Eames看著,他專注地看著,忘了手指應該要繼續敲著桌面發出惱人的噪音。Arthur過了一會兒才發現對方盯著自己看,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他說了弗洛里安,那家他們一起去過三次的咖啡館──工作順道經過一次、私下的出遊有兩次。 「他也喜歡那家咖啡店。」Eames突然說道。 「那是一間很美的咖啡店,」Arthur回答的同時也在注意著Eames的臉色,「你去過?和誰?」他當然知道那個答案。 「一個人。」 「情人。」 「嗯。」 Arthur故作輕鬆地聳聳肩,他注意到Eames的脖子上有一道抓痕,大概是他的傑作,他完全記得Eames來這裡之前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不知道三十四歲的他其實在那時也只像個十五歲的少年一樣血氣方剛又衝動又愚蠢。 「但你看起來像是失戀了。」 「還沒,不過也許快了。」 「你在逃避他。」 「什麼?我才沒──」 「你腳邊有行李箱。」 Arthur指著Eames腳邊那個暗褐色的箱子,然後Eames沉默了,他低著頭,他抿了好幾次唇,像是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的樣子,他最後把那杯冷透的咖啡端起來喝了一口。 「味道真的爛透了。」他說。 - Today is Christmas Eve. 2010 Arthur在車上感覺有點焦躁,但他從副駕駛座轉過去看著Eames,對方的嘴角卻總是勾著弧度的,心情很好。不是說Arthur心情很差或是正在生氣,而是他很久都沒有和一群人──尤其是家人──聚會了,但現在他們正在前往Eames的位於桑德蘭的老家。他焦慮得很,連一首音樂都聽不進去,只是用手指玩著毛衣的下襬,或是不斷地看手錶。 「Darling,放輕鬆。」Eames開口,他當然不會放過關注Arthur正在幹什麼。 「你說得很容易……」Arthur抗議。 這不能怪他,他和家裡的關係一向很差。Arthur是長男,也是家裡唯一的男生,他十五歲時和同班的男生在家裡親吻時被家人發現,然後,他就不怎麼喜歡回家了,因為他父母想帶他去醫院,他們覺得他生病了。 「我知道,我知道,」Eames一邊抓著方向盤,一邊空出一隻手來拍拍Arthur的手臂,「但我父母和兄弟姊妹們都知道我的性向,他們也早就知道你了,沒事的。我打賭你會被我媽纏上好幾天,她老是在電話裡提到一定得見見你。」他的語氣帶著笑,Arthur被他的心情影響著,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下來。 「希望如此。」Arthur說道,然後轉過去面向著窗戶,也許是數路標去了。 事實正是如Eames所說的一樣。Eames還沒停好車,Arthur的家人就從屋子裡走出來了,幾個小孩在門邊站著偷看。Arthur下車時打了冷顫,外頭的溫度比車子裡低上好幾度,他沒有毛帽,腦袋、臉頰和鼻子都被冷空氣襲擊著,他看見Eames想靠近他替他戴上一頂蠢帽子,但在這之前,一個女人走上前,把她手中的毛線帽套上了Arthur的腦袋。 「親愛的,你的小腦袋會凍僵。」她給了Arthur一個大大的擁抱,她的身上有烤餅乾的香氣和淡淡的香水味,Arthur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 「媽咪,妳應該先抱抱我的。」Eames走到一旁向著他母親張開雙臂,但他只得到了象徵性的拍肩問候。 Eames的母親挽著Arthur的右臂將他拉進了屋子裡,短短的路上有許多人和他打招呼,Eames的父親、哥哥、妹妹和兩位姊姊,Arthur被簇擁著,他還沒能反應過來,人就已經坐在沙發上並且眼前的桌面上擺著餅乾。 「Darling,我就說你會是最受歡迎的那個。」Eames坐到他身邊替他拿了一塊餅乾,也替自己拿了一塊。 「你才沒那麼說過。」Arthur接過去咬了一口,沒有什麼能比這塊餅乾更好吃的了,他簡直都要掉下淚來。 Arthur的確是最受歡迎的客人,所有的小孩都喜歡他,每個小女孩都在爭奪坐在他腿上的權利,連Eames都想一起爭奪了。Arthur陪他們一起拆禮物,到屋外打場雪杖之類的。Arthur打從十歲之後就沒再打過雪仗了,他的家庭沒人會陪他玩遊戲,他的父母期望他能成為一個很優秀的醫生,但他喜歡建築和工業設計;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娶一個很優秀的女孩子,但他喜歡男人。他永遠沒辦法讓家族裡的人滿意他,但是Eames的家人都很滿意他。 「聖誕快樂,親愛的。希望你喜歡我的家人們。」Eames點了根菸插在雪人的嘴上,然後又替自己點了一根菸。 「很喜歡。」Arthur轉過頭說著,他搶過Eames的菸,把嘴唇湊了上去。 「我一定……還要帶你回來……明年、後年、後年的明年……」Eames在接吻的空檔間說著。 Arthur點點頭,他一直點頭,然後把對方抱得更緊。 - 「你可以和我聊聊你的問題。」Arthur建議著,事實上他也只是想要聊聊那時候的一些事情罷了,「對著陌生人沒有後顧之憂,對吧?」他微笑。 Eames還是不發一語,他的手指又開始敲著桌面了,Arthur不介意,要是Eames不想聊天的話,安靜也很好,至少他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看著Eames,他可以好好看看他,勾勒一下以前的回憶。 有幾次Eames也只是一直看著Arthur,沒有說話,多半是Arthur正在看書或是分類資料的時候。Arthur會問為什麼Eames要這樣看他,然後對方會回答「沒什麼」,他知道其實也沒什麼,有時候Eames就是喜歡這樣看著他,那種時候Eames的眼神總是很溫柔,卻又很熱切,像是他們做愛的時候汗水的熱度混雜著冰涼的啄吻,Arthur總覺得那時候他被深愛著。 「我們為了一些事而爭吵。」Eames突然說話,幾乎把Arthur嚇了一跳。 「嗯……為了什麼?」 「家庭方面的問題,他和家人一直都處不好,」Eames往後把背靠在椅背上,「但我想和他回去他的家一次。」 Arthur聽著,然後點點頭。 「他說那不關我的事。」Eames的語氣突然陰沉下來。 Arthur還是點頭,但是動作有點僵硬。他知道那是他的錯,那時候他很生氣,太生氣了,所以他對著Eames──這個和他同居了七年的男人──說出那句話,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錯了,但是Eames的反唇相譏讓他拉不下臉來道歉,然後他們吵了起來,更進一步地發展到了扭打的地步。 「那時他的情緒很激動,也許事後他知道自己錯了。」 「Arthur知道。所以我沒有打得太狠,我原本舉起拳頭要揍他的,但是、但是他看起來很難過又不知所措。」Eames嘆了口氣。 這次換成Arthur低下了頭,他回想著那時候的回憶,他的記憶力還很好,所以一下子就把當時的情景都回想了起來,但他真的不知道當時他的表情是不知所措的,他只覺得憤怒淹沒了他,即使有其他的情緒,憤怒還是凌駕之上,後悔和反省留待在之後。 Arthur也很久沒有聽見自己的名字被Eames唸出來了。Arthur的頭還是低著,感覺像是下意識地躲避著對方的目光,但Eames現在認不出他,他是個老人了,Eames現在心中的Arthur還依舊是個黑髮的男人,皮膚是緊緻的,眼神是銳利的。但是,這種感覺還是很好,他喜歡Eames用英國的口音唸他的名字,他一向喜歡。 「後來我接到電話,在阿根廷有一個臨時的工作,所以我想,接下工作去布宜諾斯艾利斯一趟,然後我們都冷靜一下。」Eames接著說下去,他看看自己的行李箱,又看看了窗外的夜景。「再過十分鐘我要就要去機場了。」 Arthur的動作僵硬了。當Eames提到布宜諾斯艾利斯時,他抬起頭來,覺得自己的表情絕對和那時候Eames說的一樣不知所措。啊,三十年前,也就是今晚,Arthur喝了一整瓶的威士忌然後醉倒在床上,他在睡夢中失去Eames,渾然不覺,最諷刺的是他渾然不覺,他浸淫在酒精帶來的酣眠中,然後有人偷走了他生命的什麼人。但他渾然不覺。 - Today is Christmas Eve. 2012 他們吵得很兇,事出於Arthur的一句話。 原本今年的聖誕節他們沒有預定要去哪裡過,Arthur覺得就在他們一起住的地方好好吃頓飯也很好,原本的計畫就只是這樣子,但Eames臨時改口了。 「我覺得我們該去看看你的家人。」Eames提議。 「什麼?」Arthur縮在沙發上,差點把手中的咖啡打翻。 「我還沒見過他們呢。」 「不,不行。我們不會回去。」Arthur重重地把杯底敲在桌上,一些微溫的液體濺出來。 「為什麼?你總是要回去的──我是說,你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和他們來往,」Eames從沙發的另一端湊過去,他把Arthur膝蓋上的筆電挪到一旁。 「我可以一輩子都不和他們來往。我絕對不回去。」 「Darling,我知道你和家人的關係一向都像狗屎,但你總是要面對他們的。」 「不關你的事!」Arthur踹開Eames,他看起來憤怒極了。 「喔──不關我的事。」Eames按著肚子站起來,他看起來也憤怒到不行。 「別曲解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不就是字面意思嗎?陌生人先生?」 「操你媽的。」 「我可不希望你當我爸。」 然後Arthur給了他一拳,打在下顎,Eames向後踉蹌了兩步後差點摔到茶几上,但他穩住腳步,在Arthur還要給他下一拳時把對方掀翻在地毯上,但隨即胃部被Arthur的膝蓋踢了一記。他們扭打在一起,用著在夢裡揍那些投射人物的力道來毆打對方,他們彼此都氣勢洶洶。Eames推了Arthur一把,對方向後退時被地毯絆倒在地,他順勢壓上去。 「媽的,你都幾年沒和我動手了!」Eames抓著Arthur的領子大叫,他舉起拳頭,手臂上的青筋浮現,但是最後沒有打下去,他往一旁吐了口帶著血的口水然後放下手從Arthur身上離開。Arthur還躺在那裡,他喘著氣,一陣子後才爬起來靠在沙發旁,胃裡隱隱的痛。 傍晚時Eames接到一通電話,Arthur在一邊偷偷聽著,他聽到幾個詞彙──臨時工作、布宜諾斯艾利斯、今晚──然後Eames掛掉電話,他還在偷聽,他聽到腳步聲往樓上漸遠,然後聽到行李箱從櫃子裡被拖出來的聲音。 - 「不要去布宜諾斯艾利斯。」 「什麼?」 「千萬,不要去布宜諾斯艾利斯,至少現在不要。」 「為什麼不?Arthur現在大概連地毯都不會讓我睡。」 「他會讓你睡床的。」 「為什麼你會知道?」 「相似的經驗。很慘痛。一輩子都不想回憶的慘痛經驗。」 因為你一走我的氣就消了。Arthur在心裡說著,但那是真的,Eames踏出門口時他就一點都不生氣了,他覺得很丟臉,又覺得很難堪,但更多的是想衝出門叫Eames回來吃飯,雖然他做的飯不怎麼好吃。 「回去吧。」Arthur說道,他幾乎要大叫,但是他忍住了。 「……」 「他會道歉的。」 「……」 「你會後悔就這樣麼走掉的。」 「他不需要道歉的。」很久之後Eames低聲說道。 Eames抓抓頭,嘆了口氣,Arthur知道他會回家,他知道Eames的這個表情,每次他們發生爭執,Eames做出讓步時總是這種表情,帶著一點無奈又帶著一些釋然。 - Today is Christmas. 2012 Eames離開時Arthur假裝沒聽見,他躲在廚房裡,他嘲笑自己是膽小鬼,他知道他明天一定會後悔得要死,但他還是從櫃子裡拿出一瓶酒,然後坐到了餐桌前什麼都沒做,等到Eames把車開走時他打開了酒塞。 隔日Arthur在棉被中和頭痛相擁著醒來,那大概是早上十點的時候,他知道他的手機響了三次,但他完全沒有接起來聽,只是把頭埋進棉被裡當作沒聽見。是Cobb打來的,他刷完牙之後回撥過去。 『Cobb?』 『Arthur?Arthur!』 『怎麼?你打了三──』 『Eames的飛機失事了!』 『什麼?』 『他的飛機失事了。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那班。』 然後Arthur掛掉電話。 Arthur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烤了兩片吐司,拖著毯子縮到沙發上。 他打開電視,把頻道從旅遊節目調到了新聞,現在播報的是美國的一項財政措施,他等著,他決定只等十分鐘,如果沒有消息的話也許就是誤報,也許Eames根本沒搭上那班飛機。一分鐘過了,接著兩分鐘過了,第三分鐘的時候螢幕右側的跑馬燈出現一行小字,然後他把咖啡連著杯子砸到電視後的牆上,然後他抱著自己的膝蓋開始痛哭。 Arthur沒有哭得那麼慘痛過,十五歲那年因為和男生接吻被父親痛打、辱罵時他也沒哭得那麼徹底,他覺得沒有什麼能超越現在的疼痛了。 沒有。 - 有時你覺得自己扭轉了一切。 Arthur看著Eames拖著行李箱走出咖啡館,又看看自己的錶,他還有三分鐘,一小時過得真快,他們都還沒來得及聊上什麼,他有太多的事情想說了,關於他之後一個人的生活以及他們以前共同的生活。 他把錢放在桌上,然後跟著走出去,這次他站在咖啡店的門前,而Eames走到了對街,他看著Eames的背影,他很懷念,有時他在床上醒來時看見的是Eames寬闊的背,有時候是臉龐。背影也好臉龐也好,那些Eames還在的日子裡他醒來時總不會是面對著空氣。 往後他面對了三十年的空氣,雙人床上只有一個枕頭。有時他受不了寂寞,他會進到夢裡去找他意識裡的Eames,然後夢醒之後覺得更加地寂寞。四十五歲時他就退休了,因為他和Cobb一樣,他工作時Eames總會出現,永遠的三十六歲,對他調情或是搭話,比起共事的同伴們的驚訝目光,更多的是難以言喻的難過。他三十四歲時Eames三十六歲,他四十歲時Eames三十六歲,他四十五歲時Eames還是三十六歲,永遠都帶著一點鬍渣,穿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穿的花襯衫或是和他同居時穿的T-shirt出現在他面前,喊他的名字或是叫他darling。 讓人最難以接受的不是Eames的死──雖然這也是很難接受的──而是他淺意識裡Eames的出現。因為Arthur知道那是假的,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愛人已經死在一架失速墜毀的飛機上,但沒有例外地,他總是忍不住哽咽著去擁抱他自己淺意識裡創造的情人。 Arthur眨眨他被風颳得有點乾的眼睛,Eames的車子退出停車格,然後掉頭往回開,Arthur知道那是回家的路。他看著車尾燈消失在轉角,聖誕歌還在撥放著,突然間,街道上的人都消失了,咖啡館裡的人也消失了,他差點都要以為他自己也消失了。他低頭看錶,時間到了。 - Arthur醒來的時候覺得有點冷,雖然他的身體從脖子以下都蓋在棉被裡,但是寒意還是從外界的空氣一點一點滲透棉被浸潤過來。Arthur從棉被中把手伸出來,不意外地看見自己的手背上有衰老的皺紋,他轉動眼珠時看見窗外在飄雪,路燈已經是2028年之後重新改裝過的環保路燈了,但他還是清楚記得舊式的。 他的人生又回到了現在。 或是他壓根就沒回去過。 不行,他想哭了。Arthur覺得自己的眼眶在泛紅,這種感覺又羞恥又難堪。 但是一句話打斷他的情緒。 「Arthur?你在做什麼?」從他背後傳來的,在同一張床上。 什麼?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Arthur覺得他的血壓在攀升,這很失常,他控制飲食之後就沒有高血壓的困擾了,醫生說他的狀況很良好,規律的運動和低鈉飲食是大功臣。Arthur把身體微微拖出床沿之外,他拉開床頭邊的矮櫃,打開裡面的一個小木盒。骰子,他需要那顆骰子。 Arthur的手顫抖地把紅色的骰子摸出來──撈了好幾次才終於成功──天知道他有多久沒再看到這個小東西了。Arthur把它拋上去時感覺像是把自己也拋上去了,失重的一瞬間他幾乎都要看清楚骰子翻轉的模樣,點數在二,他擲了好幾次,點數都在二,事實第一次那麼難以相信。 「Arthur,你到底、半夜不睡覺在做什麼……」Eames(Arthur猜想,也沒有其他人了,是吧)靠過來,手從被窩裡鑽過去搭在Arthur腰上,「覺得冷?」他問,然後貼得更緊。 Arthur搖搖頭,他都不敢出任何的聲音,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是有點冷。Arthur想著。但這是三十年最棒的聖誕節。他的眼淚浸濕枕頭。 他想著,思緒停不下來,他想起2012年的人行道和路燈,想起那個抽著菸的雪人,想起Eames坐在咖啡館裡手指焦慮地摩擦著木桌的樣子,想起他在弗洛里安咖啡館和Eames對坐喝著咖啡,那些像詩一樣的美好畫面。 Fin. |